鱼含芦苇

鱼豆腐专业爱好者

任你行

所有故事的美好结局,或许都可以用琐碎的平凡加以润色。

 

 

 

 

陶然的婚礼定在下周六,两家人都不喜好铺张排场,赶时髦似的走个极简主义风格路线。陶然请了陆局当证婚人,饭店就选在离警局不远的“河川”——往常发了奖金这帮人民警察暗戳戳堕落腐化一下的地方,这婚礼定位精准,简直是一场陶然携眷阖家向组织表示忠诚的仪式。

 

 

费渡也曾旁敲侧击地向陶然表露过他很乐意为他们准备婚礼的意思,按费总自己脑补的画面来,这排场绝对不能输给凯特威廉,毕竟是他亲爱的陶然哥哥和准嫂子,咱怎么壕怎么来,要的是低调中由内而外的奢华——咳咳,确实是费总高雅的癖好。

 

 

陶然的确怕常宁委屈,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他,他总是觉得对她不住,无论如何都想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好的。他跟常宁一提,她反倒为了这事儿跟他置气,半天不待见他。

 

 

“我在乎这些排场吗,还是你觉得我爸妈特势力?”

 

 

“陶然,你爱警察这个职业,我就爱看你为了它能奋不顾身的样子。你就不懂吗,你从来也不亏欠我什么,我如果让你从此以后做事畏手畏脚的,我才觉得是我欠了你。”

 

 

“陶然,我是真喜欢你啊。”

 

 

于是准新娘大刀阔斧往策划书上一划,婚礼精简到极致,大有奔着裸婚而去的势头,脸红心跳还容易结巴的警察哥哥勉励争取,才在新娘判官笔下捡回婚礼的一条残骸。

 

 

费渡几乎是吃了个闭门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手赶出来的策划,居然被常宁腰斩了,这可是他通宵赶制的成果——她绝对不会知道他是用了怎样肮脏的肉体交易才换来熬一通宵的特权,此事骆一锅可做见证。

 

 

费总阅女无数,自诩半个女性心理专家,他自觉这份策划条条款款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于是十分武断地将常宁归于异类,当然,这也是她绝对不会知道的。

 

 

这一晚费总的心情显然是郁闷的,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从良已久,技艺生疏,魅力值有所下降了。

 

 

骆闻舟买了菜打了酱油回到家,费渡依然保持着他出门前进行的动作,一下一下十分规律地秃噜着骆一锅的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骆一锅从善如流地躺在费渡腿上,在骆闻舟开门进来的时候,颇为无奈地给他送去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可惜骆闻舟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它的,竟然把它艰难的表情视作某种食髓知味的自得,更进一步扩大罪名为耀武扬威。

 

 

骆闻舟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千辛万苦勾搭回的人,倒是跟这只一无是处的肥猫统一战线建立起革命友谊来了,我的地位呢?

 

 

费渡那厮对这一波暗潮汹涌毫不知情,他依然沉浸在淡淡的忧伤和怅惘之中,深刻思索着如何再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段位。骆闻舟放了菜径直走过去,把骆一锅拎回它的猫窝,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离费渡约摸一只骆一锅的距离。

 

 

自一个月前陶然说要和常宁结婚以来,骆闻舟就发觉费渡有点不大对劲,似乎是过分热心,这么个懒散的人居然还通宵做起策划来了。人家结人家的婚,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几天前开始,费渡整个人还有种退化成一棵蔫萝卜的趋势,频频走神,脸上总是露出和骆一锅如出一辙的生无可恋样。

 

 

骆闻舟嗅到了某种危机,他当然不可能忘记费渡在勾引他之前,是怎样厚着脸皮撩拨陶然的。费渡的反常,他大约可以猜测到背后的原因——初恋要结婚了,新郎/新娘不是我。这理所当然是可以成为行为异常心理失衡的缘由,骆闻舟把手往腿上一搭,想尽力摆出一个豁达自然开明体贴的模样。

 

 

可惜费渡没有仔细看一眼,否则骆闻舟这副违和的样子一定可以承包他明天一天的笑点。骆一锅仿佛也是实在不忍直视,窝在猫窝里,默默地把脑袋扭了过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

 

 

“费渡,”骆闻舟顿了一会儿,见费渡终于回过神慢慢向自己挪过来的样子,才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俩需要好好沟通沟通。”

 

 

费渡拿过一个抱枕放在腿上,十分自然地解开了衬衣最上的一颗扣子,微眯起眼睛笑着说:“哦,你最近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哪方面的,嗯?”

 

 

骆闻舟差点没被他最后上挑的尾音撩得一抖,革命立场险些不稳,他只好极其刻意地清清嗓子正色道:“其实你师兄我非常明白,人到这个阶段总是难免经历这样的情绪起伏,你还年轻,可能需要更长时间去克服——”

 

 

“等一下,我年长又经验十足的好师兄,师弟我是进入什么阶段了,”费渡皱了皱眉,左手搭上了身后靠垫,“情绪起伏?劳烦师兄指点。”

 

 

看来我是真的功力大减、不复往昔了,费渡沉痛地在心里感叹道,居然连骆闻舟这样的人都来指点我了。

 

 

骆闻舟压下心里的别扭,用一种劝解的口吻继续说:“对于初恋,人都是难以忘怀的,你陶然哥结婚了你低落一阵的确情有可原,但这个‘一阵’也该适可而止。师弟,人要向前看,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才应该在大脑里占据压倒性地位。”

 

 

为了强调,骆闻舟特意在“压倒性地位”上加重语气,以期费渡能听出自己对他近来在某项夜间运动上不够专心的轻微控诉。

 

 

费渡一阵哑然,着实被骆闻舟这跑出太阳系的思维和莫名其妙自我感觉良好的大度震惊了,以至于他终于有那么一刻的无言以对。

 

 

骆闻舟脑中警铃大作,扰得他神经都抽动起来,牵扯出某根名为嫉妒的神经元来。他想,这是被我说中了,这是果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了,这是明明白白在缅怀单蠢的初恋了,哈,费渡,你好啊。

 

 

赶在骆闻舟那副深明大义的面具碎的不成样子之前,费渡总算有点要开口的意思。他先是低头禁不住笑似的捂了把脸,继而抬起头凑近骆闻舟,交换吐息的距离,他的声音也像粘上了笑意,“告诉我,你吃了几天闷醋了?”

 

 

骆闻舟不明白他突然高兴是为哪般,但隐隐觉得这又是费总惯常使的迷魂汤,用来考验我方意志。他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心胸宽广、正直无匹的男人,于是伸手搭上费总肩头,想要与之保持一个正直并纯洁的谈话距离。

 

 

但是大概无论他怎么修行,都抵不过对方深沉的套路、九九八一个心眼和至尊级别的段位。

 

 

费渡稍稍退后,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彬彬有礼地摊开他的掌心,风度翩翩地低下了头。

 

 

骆闻舟这一生,握过枪,持过刀,提过警棍,掌心有过各种伤痕,还没有留下过一个人的吻。

 

 

费渡是第一个,想来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师兄,你在我这里,一直都有压倒性的地位,”费渡牵引着他的手,缓缓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但你要不要亲身实践一下呢?”

 

 

骆闻舟回过神来的时候,费渡已经被他压倒在沙发上任其为所欲为,他顺着他的话遵从本能地开始亲身实践,以此证实自己的压倒性地位。费渡从容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配合度满分地回应着,方才脑子里过了一遍的话被骆闻舟堵了回去,还着实有些遗憾。

 

 

他在一片意乱情迷之中牵住一丝意念,捞回那些字句,于心里反复默念。

 

 

骆闻舟,我一直向着你看,哪有功夫回头呢。

 

 

骆一锅躲在它的猫窝里,存在感极低地喵了一声,意识到也没人会理它,遂偃旗息鼓地沉默了。这两人也是越发不要脸,做某些事都不避讳它这个生物了,骆一锅迈着沉重的猫步,决定还是到厕所去思考一下它的猫生。

 

 

唉,反正它骆一锅育也绝了、毛也剪了、四大也皆空了,这些腻腻歪歪俗不可耐的凡人,随他们去吧。

 

 

 

 

 

 

 

 

 

 

 

费渡站在一块墓碑前,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又好像是每次站在这里,他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细雨斜飞,费渡撑着一把黑伞,在悄寂无声的时空里,没来由地,回忆起昨天陶然的婚礼。

 

 

喧闹嘈杂,生机勃勃,每个人脸上都堆着不要钱的喜气。陶然和常宁被起哄得满脸晕红,活像是青藏高原刚回来的,骆闻舟拍着桌子拼命灌酒,郎乔闹着要再接一遍捧花……

 

 

未来仿佛就摆在眼前,那些好运、幸福、宁静是具体的、可期的。明明还有好长的路,不知道在哪个节骨眼上,谁和谁就得分道扬镳,或者生离死别。但在那一刻,所有未知的苦厄都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从过去到未来,干净得只剩下满满欢喜。

 

 

费渡那一刻出离平静,任由自己被这么多满溢的情绪感染,将自己抛向任何关于未来的构想。那些漫无边际的构想,最后无一避免地,都飘向了一旁醉得趴在桌面上的人。

 

 

“费渡啊,”他突然直起身子,扭过来牵住自己的手,“咱俩也结婚,嗝,好不好……”

 

 

真是喝大了这人,费渡看着他又倒回桌子上,只好独自面对群嘲,内心却十分可耻地升腾起一股喜悦感,盘旋而上,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一瞬间,他好像终于能明白常宁的脑回路了。

 

 

和那个人生动的眉眼相比,婚礼之类被过度赋予神圣意义的仪式,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苦乐悲喜,嗔痴妄念,他小心翼翼、近乎惶恐地捡回这些普通人拥有的天赋,感到无所适从。

 

 

然而并不是不开心的,费渡拨回思绪,那一点喜意尚未消弭,他站在墓地里,竟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来。这个笑容其实是极为浅淡而克制的,在这个黑灰基调、暮气沉沉的地方,他的笑冲淡了周遭的肃杀之气,如同枯死的枝杈上无声无息开出的花。仿佛是坚硬冷酷的石碑在此处静卧良久,也在等着这样一个笑脸,等着一场枯木逢春。

 

 

“我想要放下了,放过自己,也放过你,”他朝着那块石碑,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说些什么,“你恨我,诅咒我,或者是像以前一样不理睬我,都无所谓……但是,”

 

 

“妈,”

 

 

有一个人,身上绑着他灿烂得烫手的未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迫不及待想要拥抱他。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未来,我准备这么去做。”

 

 

他曾在这里无数次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石碑,即便那只是一处已故之人冰冷的容身之地,不是曾经他想亲近而不得的人,却都狼狈地缩回了手。他用了多少画地为牢的年岁,把一根名为忏悔的巨楔敲进胸膛,痛苦几乎都磨钝了他的神经。

时至今日,他在一场大清洗中脱胎换骨,春回乍暖,有一片日晖洒在他身上。即使是腆着脸,他也想抓住一次新生的机会。

所有泛滥到窒息的自责,如鲠在喉的愧疚,和一次次落败的小心试探,到此都该有个了结。这一句无颜开口乞求的原谅,永生永世也等不到了,堕落为深渊的他,终于学会放弃鲜血淋漓地握住刀刃,向他至亲至痛的原罪挥手作别。

 

 

再见,再见。

 

 

 

 

 

 

 

 

 

 

闹完陶然婚礼的第二天是周日,难得不值班的一天。快到正午,骆闻舟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捞了一把没捞到费渡,只看到床头一张便签,龙飞凤舞几个字,是费渡又不交代缘由跑出去了。

 

 

骆闻舟往窗外一看,正下着小雨,天色阴阴沉沉,他带着点宿醉未消的烦躁,不切实际地想着伸长了手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费渡拎回来,搂在怀里继续睡大觉。

 

 

他还在迷糊地乱想,骆一锅倒是晃着尾巴过来了,吃饱喝足巡视领地的架势,简直是看得他满眼糟心。

 

 

“等等,骆一锅,你这尾巴上套了个啥?”他一把抱过猫,从尾巴上撸下一个形貌朴素内敛的戒指,颤巍巍地尝试着往自己无名指上套。

 

 

刚刚好,诶?

 

 

巧的是这时候门把一转,费渡刚好推门走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十分满意地坐到床边,无比欣慰地摸了摸骆一锅。

 

 

“做得好,今晚加猫粮。”

 

 

骆一锅“喵”的一声,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扭臀走开了,留下一个大脑接近死机的骆闻舟,一脸进化不足的模样,呆愣地盯着手上的戒指。

 

 

“我这是被求婚了?还是靠一只猫?”骆闻舟捡回碎布条一样的理智,挑挑拣拣问了个傻问题。

 

 

费渡牵过他的手取下那枚戒指,略显嫌弃地放到了一边,正正经经地说:“这个还真不是给你的,纯粹拿来逗骆一锅的。”

 

 

“靠,你和骆一锅一起耍我呢吧!”骆闻舟从海盗船的最高处瞬间掉下来,一颗心七上八下捂都捂不平实。

 

 

“你要真喜欢,就当骆一锅送的吧。”费渡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藏青绒布包裹的小盒子,在骆闻舟如炬的目光中,慢慢打开了它,“不过这个,才是我要送给你的。”

 

 

出乎意料,那里面不是什么戒指,而是一把钥匙。

 

 

骆闻舟有些不敢置信地接过来,他的脑子里蹿着一个想法,活蹦乱跳的,几乎是要在他心里敲锣打鼓了。

 

 

又仿佛是映证他的想法似的,费渡在他难以克制的期许目光里,缓缓开口:

 

 

“我前阵子,把那间地下室的密码锁拆了,改成了最简单的锁头。呐,钥匙已经在你手里了,只此一把,好好保存哦。”

 

 

骆闻舟在一上午的光景里受到接连的惊吓,反应都变得迟缓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将起来,紧握住这把钥匙,倾身抱住费渡。这拥抱虔诚得可称圣洁,仿若信徒怀抱住他的圣经,下一秒就要为之吟咏成章。

他的眼前高涨起滔天巨浪,而他恍如渴水的旱民,在潮涌拍击之中,湿淋淋,落魄至极,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曾想要一层层剥开费渡天衣无缝的面具,去看一看里面的构造,想要知道他占了多大份额。他曾拼命按捺这股不安的冲动,一忍再忍。

 

 

事到如今,才知道费渡有多么努力,努力把一颗真心从铜墙铁壁的保护壳里剖出来,明明白白摊给他看。

 

 

极致的、精准的深情,他永远知道该如何煽情。

 

 

骆闻舟险险把控住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

 

 

“费渡,你这辈子都别想逃了。”

 

 

好啊,费渡想,那我等着看。

 

 

我以为的绝对信赖,其实是我亲手把前尘过往和今朝余生都斩断在你手里,自此一无所剩。然后我要等着看,我能活出个什么样子来。

 

 

                             ——完——

 

 

 

 

 

 

 
 

 

*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任你行
                                                         ——《任我行》

*感觉我对骆一锅有种蜜汁执着 ╮(╯_╰)╭

*月末献给女神的《默读》(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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